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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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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经习惯了海上的生活。

    船体的振动、高转速透平的轰鸣以及海风里夹杂的咸腥味儿时刻麻痹着我,直到每一个神经末梢。我会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我常年处于微醉状态。

    十多年里,我在几十艘不同用途的船舶上工作过,从实习船员到大副。同陆地上工作的人们相比,我的生活枯燥乏味、了无生气。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完全被大海囚禁了。

    我在船上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有对这份工作牢骚满腹的实习生,有用手抓饭的印度人,有不苟言笑的船长,还有风流成性的猎艳者。我清楚,这些人并不比街头擦肩而过的路人更值得留恋,共事数月之后,随着船员的流动,大家便会各奔东西,不再相见。纵有偶然的再次重逢,对方也只是一个似曾相识的陌生人。

    长期的船员生活让我变得不善言辞。有时候作为外派船员,我会被安排在外籍船舶上,这种船上的中国人屈指可数,与其他国籍的船员交流,我只能停留在简单的业务交流以及无聊的插科打诨上。

    我感叹于命运的巧妙安排,它随机将十几个素昧平生的人安排在一个巨大的铁壳内,再驱使他们在漫无边际的海上游荡。这属于随机事件概率的范畴。

    习惯了船上单一的人际关系,我对陆上生活产生了某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我会像农村人来到大城市生活那样感到拘束和无所适从。每次公休,我都盼望能早点上船,船员宿舍里不同国域的啤酒似乎在召唤我,万宝路香烟缭绕的烟雾则令我麻木。

    靠港后,我习惯于在异国他乡用超凡脱俗的眼光去观察每一个路人,我竭力去揣度那些陌生面孔背后的故事。当然,我更倾心于去观察那些穿着性感的女性,无论是高挑火辣的欧美人还是丰腴性感的南美人,那总能挑逗我最为原始的冲动。异国他乡那些浮光掠影的女子更像梦中之人,她们像流星一样在夜空转瞬即逝,留在我脑海里的无非是千篇一律的胸脯和大腿。

    我试图从那些陌生的面孔中寻找某种久违的温情,却归于徒劳。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患上了脸盲症。

    在驾驶室积年累月的瞭望似乎弱化了我辨识脸谱的能力,在我的眼里,那些高鼻梁、深眼窝的欧美人与商场里面无表情的塑料模特并无二异——除非他们做鬼脸儿。除此之外,我似乎难以区分那些穿着统一人们的面孔,电视镜头下那些阅兵方阵里的士兵令我感到茫然,我怀疑他们都是克|隆人。我需要像辨识那些被专家们认定为表情丰富的兵马俑那样去仔细甄别。

    “STEWART”号正在横滨港抛锚。

    天色已近黄昏,货船被夕阳的余晖撒上了一层赤铜色。海面细波嶙峋,颜色逐渐变成浅黑。远方富士山上的皑皑白雪与天际的云朵连为一体,旷远无垠。一艘淡灰色的拖轮驶过,海面上划出翼状的水波,悠悠地向不远处的码头衍伸而去。

    我们需要等待卸货的泊位,这是难得真正可以放松神经的时候。

    神经愈是放松,我反倒愈发神经。我似乎形成了某种素养,那就是在惊涛骇浪中心静如水,在风平浪静中心潮澎湃!我开始质疑我所作所为的真实意义——我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

    穷极一生,经年累月地使那些乱七八杂的物质发生相对位移罢了!

    根据能量守恒定律,所做功为零。

    除此之外,我还剩些什么?

    船上一个绰号“炮王”的老水手来到后甲板,他递给我一根“三五”,半开玩笑地问我当初怎么选择了这个行当?还问我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

    我点上烟,笑道:“我说是为了思考人生,你他妈的信吗?”

    炮王咧着嘴笑了,他牙床上的烟垢让人有一种拿铲锈刀去刮的冲动。

    他又开始唠叨自己那些陈年往事,很多我都听过好几遍了。

    抽完烟,我索性回到自己的宿舍。

    我倒在床上随手翻看一本旧相册,那是为数不多经年累月伴随我的行李之一。

    随着船体有规律的横摆,我体内的血液像潮汐一样在头脚两端缓缓地充盈和流逝,在无可名状的眩晕中,我试图翻开尘封已久的记忆。

    仿佛在回味一个梦境,真实却不可捕捉,缥缈却触手可及。

    照片上那些注视着镜头的眼睛并不友善地看着我,我在船员宿舍这个狭小的空间与其狭路相逢。照片上很多人的姓名我早已忘却,留在我脑海里的只是他们近乎定格的某个随机的动作或表情。

    我由衷佩服发明这种图形定格技术的人,他给人们提供了一种可供缅怀的契机,如同睹物思人。如果没有这些照片佐证,那些萍水相逢的情形岂不是一场梦?

    我在相册里看到了更为年轻时候的自己。从理论上讲,那完全是另外一个人,除了肉体上无可奈何的传承,那更像是另外一个时空曾经存在过的陌生的灵魂。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四目相视却无言以对,彼时所思与现在所想形同路人,并不能激起一丝微澜。

    我尝试去回忆那些充满瑕疵的记忆,低俗的往事常常从照片开始。

    除了处心积虑地去缅怀一张青涩的脸,我还能干些什么?

    这算不算怀旧?怀旧算不算衰老的开始?

    炮王曾经意味深长地说过一句话,人的衰老从根部开始。

    我的后脚跟老茧丛生,布满龟裂,这算不算衰老?

    莫非此根非彼根?

    2016年,我三十六岁,本命年。

    我穿着一条红色莫代尔内裤。

    内裤里一片肃杀景象。

    炮王径直走进我的宿舍,嚷嚷着晚饭要和我喝上几杯。他一屁股坐在书桌前的转椅上,点上一根“七星”。他像河马一样张大嘴巴猛地吸了一口,香烟顿时下去小半截,烟雾缓缓从他唇间溢出。炮王鼻翼微张,烟雾像水流一样倒灌进入鼻腔。这是他引以为傲的“回龙烟”。

    “大副!瞅什么呢?”炮王把烟灰弹到床头柜的金属烟灰缸里。

    “忆青春呢!”我合上相册笑道。

    炮王说了声“操”,伸手夺过那本相册摊在书桌上胡乱地翻着,他扯着沙哑的嗓子嚷嚷道:“真够无聊的!你他妈才活几年啊!就忆他妈X的青春了!”

    我乐了,笑道:“我忆他妈X的青春,你青春全他妈的X!”

    “我日!”炮王哈哈大笑。

    “别乱翻了,快给我!”

    “我看看!哪个是你啊?”炮王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问道。

    “自己找吧!”我欠起身子乜斜了一眼,那是我的高中毕业合影。

    “谁看你啊!”炮王瞪大眼睛逐一扫描着照片上的人们。

    “别看了!眼珠子都快出来了!”我觉得他的眼神把照片上的女同学给玷污了。

    “可真够嫩的!”

    “你那个年纪也嫩!”我笑道。

    “163班?怎么有点耳熟?”炮王问道。

    “从1班一直往下排呗!这叫递增数列,懂吗?”

    “什么玩意儿啊!晚上喝吧?”炮王捏着烟蒂在烟灰缸里乱戳了几下,把烟掐了。

    “好啊!”

    “就这么说了!”

    他拍了一下桌子猛地站起来,咋咋呼呼地出去了。

    我关上房门,一头倒在床上。我想一个人静静了。

    炮王抛锚时在船上到处转悠,靠了码头在岸上四处转悠,我反正懒得理他。

    我拿过相册,用手摩挲照片上的透明塑料,赶出夹杂其中的空气。

    毕业照上那些正面刺眼阳光眉头紧蹙的人们全都盯着我看,他们好像在质问我什么,那种定格的表情绝不仅仅是刹那间情感的流露。那是一个热躁躁的下午,好像刚下过一阵太阳雨。统一的藏青色校服像蓝黑色的海水一样在照片上泛滥,我穿过刺眼的阳光去瞭望那片金色的蔚蓝。

    我的脸盲症似乎又犯了,我尝试去捕捉那些稔熟的眼神,却变得举步维艰。我面对的是一片蓝黑色深不可测的漩涡。记忆碎片纷至沓来,时间的万有引力将其融化变形。

    我索性闭上了眼睛。

    就在半年前,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参加了花园高级中学入学二十周年的师生聚会。这次聚会赶上了我为数不多的公休。

    那是一种考砸后等待成绩公布的忐忑和不安,谜底也许并不精彩。失去了讲台的老师们似乎变得异常矮小,他们用密布褶皱的脸堆出尴尬甚至讨巧的微笑,和以前的学生以成人的身份相互交流似乎让他们显得难以适从。当我准备照着一个曾经熟识的伙伴肩膀拍上一把时,对方一句文质彬彬的“你好”瞬间打断了我这个念头,礼节性的握手才是恰到好处的寒暄。

    从J大航海系毕业后,我就一直在船上工作。这让我成为某种为数不多逃离生物进化历程的异类。这种聚会让我感到无所适从,就像一只刚刚完成直立行走的猿人和封建社会的地主老财们不期而遇,我那些茹毛饮血的阅历显得不足为道。在同学会上,我更多的是在各种喧嚣中冷眼观察,新的形象与多年前的印象重叠交错,让人产生错觉。那些沉淀的记忆像暴露在烈日下的灰尘,纷繁杂乱地舞动着。

    我完全凌乱了。

    当年一个性格内向、跟女生讲一句话都会脸红的男生在饭桌上大讲荤段子,他似乎要弥补上学时期的缺憾,他说自己高中三年跟女生说的话加起来还没吃这顿饭说的多。

    一个曾经家境贫寒的女生看起来发了财,她刻意将一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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