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豪情

    几十个黑乎乎的后脑勺正在虔诚而专注地盯着一块正方形、模糊不清的彩色显示屏上，他们像正在举行某种神秘仪式的教徒。射进来的灯光影响了里面人的观影效果，有人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傻X，快点进啊！”

    我们没敢吱声，猫着腰灰溜溜地走进录像厅。

    门帘再次合闭，我们在黑黢黢的一片中出现了短暂的失明。

    我们杵在原地，踟蹰不前。

    黑暗中突然有人抓住我的手，我没有多想，顺势攥紧她滑腻腻的手。

    大概十几秒钟后，我们才在恍惚间恢复了视力，我们像高度近视者甩掉眼镜后那样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行。里面有六七排长条木椅，好一点的位子早已坐满了人。我们低头弯腰，寻找着空位。我们来得太晚了，前几排的位子已经不多了。后面两排由于视线不佳，只是零散着坐着三五个人。刘高斯瞄到前排的一个空位，灵猫一样闪了过去，我拉着来薇在四排靠墙的角落里并排坐下，张戏猛挤进三排居中的一个空位上。

    陈浩南正在和山鸡的马子疯狂做[爱——这片子暑假时我就看过了——柳下惠吃了春[药也没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我松开来薇的手，两手平摊在自己的膝盖上。

    我扭头看了她一眼，黑暗中来薇的侧脸明暗变幻呈现为迷离的斑驳多彩。

    那是《古惑仔》系列的第一部，据说打架前看这片子能够迅速提高战斗力系数。很多隐晦的镜头诱发了我的浮想联翩：靓坤在停尸房正在叫嚣自己火气很大，旁边的马子蹲下究竟做了些什么？

    我像福尔摩斯一样甄别着种种蛛丝马迹，山鸡在澳门跟那三个女人究竟做了几次？宾馆床头柜上开口笑的套子一闪而过。后面的剧情完全在意料之中了，黑吃黑就是物竞天择的基本法则。够狠、讲义气、兄弟多的古惑仔们一拥而上，大反派顿时陷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这些人早干嘛去了？

    靓坤被四眼片警爆头的一幕充斥着天真的浪漫主义——看来出来混真的早晚要还！

    “那老头是谁？”来薇低声问我。

    “哪个老头？”

    “靓坤被打死时躺在街边的瘦老头——好像快饿死了吧？”

    “管他呢！没准儿就是群众演员呗！”

    “没那么简单吧？”

    “你操哪门子心啊？”我问道。

    “四海在学他们呢！嚷嚷着要纹身呢！那人的纹身真丑！”来薇指了指荧屏上的陈浩南。

    “你懂不懂啊？”我不禁妒火中烧起来。

    “我就说说，不行啊？”来薇反驳道。

    “第二部我也看过——猛龙过江！”我转移了话题。

    “无非就是打打杀杀——那地儿治安可真乱啊！”

    “小混混简直就是‘只手遮天’了！”

    “只手遮天还不是被一小片察毙了！”来薇叹了口气。

    “靓坤死不瞑目啊！”

    “让你选的话你做里面的谁？”来薇问道。

    “我才不干呢！”

    “必须选一个！你选谁？”

    “牧师吧！”我想了想答道。

    “难怪你唧唧歪歪的！”

    “牧师以前也是黑社会——绰号重炮！”

    我和来薇漫不经心地小声聊着，老板已经换好另一盘录像带了。

    彩色屏幕上的剧情似乎一下子进入高[潮，女主角一上来就和他的情人们厮磨不清了。《古惑仔》里那些一带而过的镜头完全是小儿科，已经算登堂入室了，喘息声和略显浮夸的亲昵顿时让我面红耳赤起来。

    女主角和她的情人重复着情有独钟的辗转反侧，只不过更换人物和环境罢了！在充满暧昧色彩的床榻、在飞奔的马车上、在细软的沙滩上，他们热吻、互相抚摸而后进入角色。对于老手们而言，这些镜头太过于小儿科了！一看就是在演戏！这只不过是过家家般的军事演习，绝非真[枪实[弹的战争。

    对我来说，这些镜头已经足够震撼了！男主角近乎真[刀实[枪的动作早已将此前我脑海中那些浮光掠影的幻想一扫而光——原来这么干！

    我想起办公楼天台上画着的无限凸起的器官，那是一个充满愤怒而势不可挡的直立。

    另外一个男主角出场了，她和情人演绎着逻辑混乱的情节。情节的高[潮都以男女主角共同到来的高[潮而结束高[潮。

    我很快便适应了这种敷衍了事的高[潮，起初剧烈跳动的心脏也逐渐恢复了平静。我像一个饿极了的乞丐，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剩饭剩菜，先塞两个剩馒头垫底倒是真的——镜头里角色矫情的表演反倒让我有了些许底气。

    当镜头再次切换到那些为发生高[潮而刻意设计的蹩脚剧情时，我扭过头，用肩膀耸了来薇一下，小声说道：“真没劲！”

    “是没劲，太假了！”来薇盯着屏幕，面无表情。

    “哦！”

    来薇的话几乎让我陷入巨大的恐慌，莫非她见过真的？除了愤怒我还有些自惭形愧，这种感觉就像在长跑中好不容易赶上领先的选手，却被告之人家早就套你一圈了！

    “你刚才抓我手干嘛？”来薇问道。

    “啊？没有啊！”我顿时懊悔起来，保持沉默才是掩盖自己的不二法门啊！

    现代情人结束他们哀怨缠绵的剧情后，一出描述古人离奇爱[欲的片子闪亮登场。

    我们在时空穿梭中体验着肉[体的古今大战，交[配成为亘古不变的主题，浩瀚的历史在生殖[器严丝合缝的对接中得以延续。

    我猛然想起政治老师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人民群众是推动历史进步发展和的根本动力。

    古装片中光头男主角的故事颇为励志，面对妻妾成群极其复杂的生产关系，他苦练插沙功，极大地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

    我在最粗俗、最原始的剧情中把玩着政治经济学的博大精深并为自己这种在实践中触类旁通和学以致用的能力感到洋洋自得。亿万人民群众烟波浩渺的活塞运动恰似几十亿缸的内燃机引擎，牵引着历史机车疾速前行。我甚至进行了归纳演绎——动作姿势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四个字：进进出出！

    古装剧离奇的情节和夸张的对话不时引发观众们的笑声，黑暗中的几十双眼睛盯着昏黄的屏幕，流露出兴奋和愉悦的神情。

    其实许多人都憋着尿，他们因为害怕错过任何一个不可或缺的情节而不肯上厕所。而事实上，豪情录像厅里面并没有厕所，想撒尿的话就要走到大华影剧院西门的公厕，来回至少要五分钟。也有图省事的，干脆跑到录像厅后门的小阳台上，直接往楼下的大八叉巷里尿。

    深更半夜的，路上鲜有行人。

    录像厅的老板已经见怪不怪，只是偶尔嗔怪道：“他妈的谁啊！怎么把尿撒到阳台上了！”

    通常有一个人带头就会引发撒尿热。我有些憋不住了，为了不错过后面最精彩的“加片”，我决定像其他人那样到阳台上方便一下。

    等几个撒尿的从阳台上走出来，我闪身来到阳台上，动作麻利的解开腰带。

    冒着热气的尿液形成巨大的抛物线，溅落到脏兮兮的路面上。尿液带走了体内大量的热能，我连着打了两个冷战，抽搐的动作和录像中激情四射的男主角如出一辙。

    从阳台上望去，四周除了昏黄的路灯，已是漆黑一片，整个城市早已陷入沉睡。

    我再次进入录像厅，污浊的空气让人作呕，不到两秒钟，我的身体机能迅速适应，并主动融入这种环境之中。一泡尿的功夫，光头男主角已经和另外一名女子干起来了。

    来薇瞄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继续盯着屏幕看起来。

    我用肩膀碰了她一下，问道：“来薇，你要上厕所吧？”

    来薇白了我一眼道：“我也往楼下尿啊？”

    我不禁笑了起来，解释道：“我问你要不要到外面上厕所，去的话我就陪你。”

    “嗯，晚点再说吧，我没怎么喝水。”

    “这片子还行吧？”我试探着问道。

    “嗯！”来薇哼了一声，继续盯着屏幕看起来。

    古装片最终以男[欢女[爱大团圆的结局而告终。

    性[爱就像一把[万[能[钥[匙，它将各种名目繁多的锁一一打开。

    当录像厅老板在屏幕前撅着屁股窸窸窣窣地换带时，有人喊道：“老板，换片吧！”

    见有人起头，不少人附和道：“对啊，对啊！这些片都看腻了！”

    第二排靠墙的一侧有人喊道：“厅长！来点生活片吧！”

    人们一阵哄笑。

    来薇小声对我耳语道：“刚才那声音好耳熟！”

    “厅长！这是人民群众的迫切需求啊！”那人老练地喊道。

    无需辨认，不是屠圣豪是谁！

    难怪元旦晚会上没看到他的身影，估计他在晚会开始不久后就趁乱溜出来了。

    我伸直腰板朝屠圣豪那边望去，借着电视机屏幕发出的幽蓝色的光，我隐约能看到屠圣豪板寸后头脑勺上的清茬子。紧挨着他的是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女孩，屠圣豪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动作轻佻，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

    “不是屠圣豪还能是谁，你瞧他那德行！”我压低声音说道。

    “你不也差不多啊？”来薇笑道。

    “那女的我认识，166的尤玟，长得够妖的！”

    “你怎么这样？”来薇用手捅了我一下。

    “没你妖，没你妖！”我笑道。

    “边儿去！”

    尤玟经常在课间来班上找屠胜豪，我不在时，她就坐在我的座位上。他们聊得挺热闹的，我每次赶回去上课时总能看到他们彼此间意味深长的眼神交流。我装作没看见，尤玟一离开，我就一屁股坐在被她捂的热乎乎的凳子上。

    录像厅前排蓝岑岑的一片，无数邪恶和下流的思绪在我脑海像漫天雪片一样飞舞着。屠胜豪搭在尤玟肩上的那只手被无限放大，彻底将对方玩弄于股掌之中。

    没准早就摸了个遍！我恶狠狠地想到。

    尤玟长得真够妖的！她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我看干脆叫尤[物算了！别他妈侮辱尤文图斯了！

    我们没有过去和屠圣豪打招呼，那多少有点尴尬。刘高斯和张戏猛估计也发现屠圣豪了。在一片黑咕隆咚中，我们轻而易举地成为陌路人。

    当然，我认为即使我略带挑衅地上去搭讪两句，屠圣豪也绝不会介意，他会搂着尤玟，来上一句豪气冲天的台词：“这是我马子！”

    “豪情”老板似乎难以拒绝观众们的盛情，朝黑暗中扫了几眼，顺水推舟道：“嗯，都是成年人，那就来点纯的！”

    “就是！就是！”人们附和道。

    在黑黢黢的一片中，似乎每个人都有一张老成的脸。

    “豪情”老板放入录像带，直接按住快进键，跳过了那些掩耳盗铃的警告字段以及娇柔做作的前[戏。影片中的男女主角以极高的频率邂逅、脱衣上[床。急速的快进引人发笑，他们像默片电影中工业流水线上飞速旋转扳手的工人那样快速行动着。

    男女主角在四十八倍速的快进中直奔主题。

    当影片以正常速度播放时，某对器官融合对冲的特写镜头赫然出现，循环不息的活塞运动验证着伟大的奥托循环。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我必须吸入更多的氧气以供给飞快跳动的心脏。我能感到我脸色的苍白，因为更多的血液如失重般汇聚到下半[身。我甚至出现了耳鸣，白种男人急促的喘息声和金发碧眼的女主角撩人浪[叫显得清晰而遥远。

    我刻意移动了一下身体，将原本和来薇紧靠在一起的肩膀拉开一丝缝隙。

    我还是尽量和来薇保持一点距离吧，求同存异的真实映射近在咫尺。

    我好像听到来薇干呕了两声。我并没有多想，继续盯着屏幕看起来。

    男女主角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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