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像《动物世界》里密不透风鱼群里的一条鱼那样随着晨跑的队伍机械地挪动脚步。很多同学都没来得及刷牙,我能闻到前面同学呼出的腌臜味儿。
在晨曦映衬下,大化厂粗壮的烟囱变为橘色,就像一根连续发射无数枚炮弹的炮管那样烫得发红。不时有被踩掉鞋子的同学踮着脚跳离队伍,他们在路边撅着屁股快速系好鞋带,再快步跑回自己班级所在的方队。我们无精打采地随着懂球帝的口令一齐喊着“一二三四”,这声音似乎还没有懂球帝一个人的声音来得洪亮。
“大点音,打起精神来!一、二、三、四!”懂球帝喝道。
班上所有的男生似乎集体沉默了,只有为数不多的女生蔫儿吧叽喊道:“一二三四!”
就连懂球帝自己都被逗乐了,这声音真够阴柔的。
跟在我们后面164班的方队挑衅般地来了一波高亢嘹亮的口号声。
懂球帝喝道:“来点猛地吧,爷们儿们!别被人笑话!一、二、三、四!”
班上的同学似乎突然爆发了某种能量,齐声吼出排山倒海的一声。
懂球帝似乎受到了鼓舞,准备一鼓作气再来上几嗓子,他继续高喊道:“一、二、三、四!”
其实懂球帝错了,刚才那一声呐喊就像投掷铅球时攒聚全身力量于一击的情形,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衰三竭,163发出偃旗息鼓的一声。
后面方队哄笑起来。
“一二一,一二一!”
懂球帝讨了个没趣,闷着头边跑边调整着大家的步伐。
前面方队传来一阵骚动,同学们的议论像声波一样向后面的方阵传去。
“到大化厂门口集合!”
“再不闹项目都开工了!”
“一起去,这么多人怕什么?”
“东吴、康泰、裕华几个小区的人们都去了!”
“去就去,不去是孬种!”
“我操!干他!”
“反了!反了!”
后来有人干脆高喊道:“到大化厂门口集合,不去就不是花中的!”
各班的班长已经难以控制逐渐凌乱的方队,这似乎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而负责值班的老师声嘶力竭的制止声也早已被人群嘈杂的吵闹声所淹灭。速度快的同学冲出本班的方队,原本十几个班排成的一字长蛇阵瞬间被打散,人们像一窝受惊的马蜂,朝大化厂正门蜂拥而去。163已经有几个同学跟着人群冲了过去,不愿意参与此事、被我们讽刺为麻木不仁者的同学呆在原地,他们像眺望远方的企鹅一样矗立在那里。
“快走啊!”刘高斯边跑边拽了我一把。
“走啊!走啊!”我紧接着拽上了张戏猛。
他一把甩开我的手,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们拉他干嘛!”屠胜豪抱怨我们跑得太慢。
犹豫了一下,张戏猛还是紧随我们朝大化厂跑去。
厂门前已是黑压压一片,下夜班的工人已经被集聚的人们堵在大门里。
除了花中的学生,大化厂周边不少居民也来不少人。
“大化厂,滚蛋!”人群中有人高声吼道,局部已经有人齐声呐喊起来。
“大化厂,滚蛋!”洪亮的口号声像滚下山的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人们的情绪像山洪暴发一样不可收拾。同学们原本睡意惺忪的眼神似乎变得狰狞,就像被某种巫术所控制,呈现为无意识的亢奋。我的脸在呐喊中开始发麻,头晕乎乎的,这种感觉了类似于恰到好处的微醉。
我不清楚这种不可预知的集会能持续多久,至少是不用去上早自习了。这比叽里呱啦背诵英文的呱噪声有意思多了。靠近大化厂门口的地方一阵骚动,不少同学愤怒地锤击着镂空的铁门。
“骂谁呢!把嘴放干净点!”人群中有人喝道。
“骂地就是你,小兔崽子,弄死你!”大化厂里面紧接着放出一句狠话。
透过大门的镂空,我看到穿着一身灰色工作服的瘦高个,我左腹的肋骨隐隐作痛起来。
“红丸”简直就是如影随形啊!
我们班的几个扒开人群,凑上去准备随时加入另一场隔空对骂。
伴随着一声愤世嫉俗的“操”,一块红砖抛向那群灰色的工作服。工人们慌乱地躲闪着,四散开来,红砖划过一个漂亮的抛物线,越过大门后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红砖摔成了两瓣,砖屑四射。
“好!”人群中几个成年男子喝起了好。
几块砖头接踵而至,噼里啪啦越过大门摔倒大化厂里。
“红丸”彻底被激怒了,他猛地冲向大门,奋力拔着门闩,迫不及待地想冲出去。他身后的工人们愣了一下后随即冲上去死死拽住他。
他不依不饶地前倾着,目露凶光,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咬着牙。
尽管隔着铁门,人们还是下意识地后退,仿佛前方是一条即将挣脱锁链的悍狗。
“蟋蟀,这一砖头可以吧?”屠胜豪得意洋洋地朝我笑道。
“还行吧,就是没砸到那傻X!”我朝地上啐了口痰。
“那家伙真够凶的啊!”刘高斯似乎有点怯了。
“这家伙就是大化厂养的一条狗!”我骂道。
“傻X,有种出来啊!”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所有新仇旧恨一股脑冲到我头顶,我混在人群中大声喝道:“傻X,不出来是孙子!”
我似乎更擅长不轻易暴露自己的伏击战而非狭路相逢的遭遇战,就像挑逗一只关在铁笼里疯狂的恶狗,即使那家伙冲出来,也必定会被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瞬间消灭。
我绝不会选择和“红丸”面对面单挑。
“让开!让开!”一个穿着制服的片警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我见过他,花中每年军训阅兵仪式他都参加,学生们背地里都喊他“大盖帽”。
“刚才那砖头谁扔的?”大盖帽瞪着眼朝我们几个问道。
大家面面相觑,垂首无语。
“你过来!”大盖帽朝屠胜豪招了招手。
“不是我啊!”屠胜豪说道。
“是不是你不重要,在不在我眼皮子底下很重要!”
“扔的人多了!你数数那几个砖头?”
“不用数了,你是不是第一个扔的?”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屠胜豪乜斜了大盖帽一眼。
“不怎么样——信不信我把你带回去?”大盖帽盯着屠胜豪说道。
屠胜豪杵在原地,若有所思。
“后退!都往后退!”大盖帽挥手示意人们朝后退。
几个成年男性凑过来跟大盖帽交涉起来,他们抱怨着大化厂项目的负面影响,大盖帽则苦口婆心地劝慰他们保持冷静。
“‘老虎’来了!”隔壁班的一个男生突然喊道。
“大化厂这帮孙子,就会拿学校来压我们!”紧接着有学生附和道。
“咋整?”
“撤吧!今天闹得够大了!”
“便宜这帮孙子了!”
“撤了!撤了!”
“是不是男人?”
外围的学生已经开始撤退了,几乎是一哄而散,没人想因为这事背个处分。
“抄近道!”屠胜豪喊了一嗓子,我们班的几个跟着他沿着大化厂围墙外的小路朝学校跑去。在路上我们遇到了几波同样抄近道回校的学生,大家相互吆喝着,像顺利会师的军队,充满惺惺相惜同志般的味道。
经过一段锈迹斑驳的围栏,我朝墙根附近一个冒着热蒸汽的方形井吐了一口痰,似乎还不过瘾,我顺手搬起路边一块石头,以一个高抛动作掷了出去。伴随着沉闷的一声,热力井溅起浑浊的水花,就像被堵塞的烟囱一样,原本蒸腾的白烟分叉为不对称的两股。刘高斯刚想要效仿我来上一家伙时,张戏猛指着隐藏在矮冬青后面的一块牌子制止了我们。
“严禁废弃物堵塞!”张戏猛指着那块白底红字的牌子喝道。
“不会堵了吧?”刘高斯把石头随手扔到了矮冬青丛里。
“活该!”我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其实我心里已经开始打鼓了,如果因为管道堵塞引发安全生产事故,那麻烦就大了。
“你没事朝井里扔什么石头!”张戏猛抱怨道。
“扔就扔了!谁叫这帮孙子不上路子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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