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了。
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子被我甩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弟弟闻声而来,他摸了摸我的头,说道:“退烧了!”
“几点了?”我问弟弟。
“你都快睡一天一夜了!”
我起身朝窗外望去,天色已近黄昏,残阳斜射到写字台上,上面堆满从学校搬回来的书。
“睡了这么长时间?”我问弟弟。
“你睡的可真够死的!从床上掉下来都没醒!瞧你脑袋上的包!”
我接过弟弟拿过来的一面镜子,自己的额头上一块淤青。
我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人,神情恍惚,面如死灰。
我把镜子扔到了一边,揉了揉疼痛欲裂的太阳穴。
“你摔下来自己都不记得了?你一骨碌身又爬了上去!”弟弟说道。
“哦!”
“你还说梦话了!音儿可大了!”
“哦!”
“你梦见什么了?”弟弟问道。
“梦见自己掉残月湖了!”我说道。
“难怪!陪我玩一局吧?”弟弟早就想跟我下象棋了。
“好!”我坐起来。
“我去摆棋子去!”
“等一下!咱们玩个更好玩的!”
“更好玩的?”弟弟问道。
“焚书坑儒!”
“焚书坑儒?”
“烧书去!”我指了指写字台上摇摇欲坠的书摞。
“你万一复读要用怎么办?”弟弟一本正经地问道。
“操!”我有气无力地说。
“卖废纸也行啊!烧了一分钱都不值!”弟弟不服气地说。
“你倒挺会算账的!”我给了弟弟一个脑瓜蹦。
“那自然了!”
“那给你留着吧!”我说道。
“我那时候早换教材了!”
“边儿去!”我直接把弟弟轰了出去。
我并没有进行大规模的“焚书坑儒”,素质教育首要目的便是避免咎由自取的浩劫。我想我有最起码的素质,穷困地区的学生们还买不起书本呢!
也就意思意思!高考前我还信誓旦旦地扬言要把所有书烧光呢!
我挑了一本以某著名大学数学系建筑为背景的习题集,这本习题的难度和上面那座别致的园林式建筑一样臭名卓著。我一上来就把封皮撕了下来,如同斩首示众,让邪恶势力身首异处实在痛快。我怀疑封面草坪上那些席地而坐的学生都是托儿,光天化日之下在草皮上研究数学,真够根号二的!
我决定动用火刑。我把数学习题集拎到厕所的浴缸里,一把火点着了。唯有灼灼烈焰方能驱除那些被恶魔附体异端丑陋的灵魂,唯有浴火重生方能抚平那些被冷轧机扭曲的卑微的细胞。它痛苦地蜷曲、变形,幻化为袅袅白烟和乌黑黯哑的一团。
我打开浴池上方的莲蓬头,那一团被冲击融化为黑色的浊流,在下水口形成诡异的漩涡。
我后来开始滥杀无辜了。
一本曾经令我焦头烂额的英语语法指南也被我烧了,那些矫情的过去进行时就让它们全部过去吧—— !
六册人教版的语文课本在劫难逃,我把那些印有龙凤、狮子、麒麟、貔貅剪纸图案封面全都撕了下来,所有瑞兽在烈火中得以永生。
接下来就算荼毒生灵了,物理的、化学的以及那些之乎者也的古文全部被我付之一炬。俞蓝的作文也未能逃脱它的命运,《爱的滋味》夹杂在一本化学习题集里被扔进了火堆,爱的滋味在炽烈的火焰中转瞬化为灰烬。
我正在犹豫要不要把那本成语词典烧掉时,弟弟冲了进来。
“真烧上了!”弟弟兴奋地嚷道。
“把门关上,有穿堂风!”我叱喝道。
“你慢点烧吧!客厅里全是烟味了!”
“要你烦?”
“小心爸回来揍你!”
“边去儿!”
“你看浴缸都黄了!不会爆炸吧?”
“炸就炸呗!”
“成语词典都烧啊!这可是工具书!”
“盗版的!”
“能用就行了!”
“这本给你留着!”我把成语词典扔给弟弟,随手打开莲蓬头。
主任科员让我估分的建议被我一口回绝了,就像让一个被强[奸的妇女去呈堂供述那样,煞费苦心的重新描摹无异于二次强[奸。这一年填报志愿已由估分后填报改为出成绩后填报,我完全有理由将主任科员的要求定义为多此一举。
出成绩前的几天我哪儿都没去,就呆在家里。甲A联赛已经无法引发我的观赏欲了,我像食盐癖患者那样面对所有寡然无味的高汤。谈不上大彻大悟,我像长跑比赛结束后喘着粗气回望跑道那样回忆往事,支离破碎的分镜头在游离的梦境中苟延残喘。
对她的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违心筑造的堤坝,我在遍野哀鸿中哭泣叹息。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并决然沉溺于某种灵魂出窍的快慰,空洞迎合着充盈,空虚附和着释放。
我在阵阵颤栗中获得短暂的重生。
几天后,一个冷冰冰的机械女音宣判了我学生时代最重大的一次成绩。
我按照教育部门宣布的查分电话打过去,听筒另一头传来一个矫揉造作的女音。
在一旁屏气凝神的主任科员面色苍白、如临大敌。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像躲在死刑犯脑勺儿后的那颗子弹一样从听筒里射了出来。
比预期的分数要高一点,除了惨不忍睹的数学,其他几门尚可,化学甚至得了高分。
报完分数,机械女音似乎还想啰嗦几句,大概是感谢查询一类的客套话,我一把将电话挂断了——我绝不想让一个并不存在的娘们儿给我的中学时代画上句号。
主任科员看到我在纸条上写下的分数,神情一下子舒展开来,比本科线高了三十多分呢!
填报志愿时我和主任科员发生了严重的争执。谈不上遵守那个约定,我铁了心要报考J大,某种无形的引力似乎在牵引着我一步步走向她。至于专业,我完全可以遵从主任科员的意见,无非就是会计、金融之类他认为就业机会多的专业罢了!只要是J大就够了,学什么对我而言根本就不重要,无非就是混口饭吃。
“最好考本省的!”主任科员一上来就否定了我的意见。
“J大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报J大?”
“不为什么,就是愿意。跟挑衣服一样!”我说道。
“上大学是挑衣服吗?跑那么远干什么?就在省城读,我有几个同学在省政府办公厅呢,等你毕业了他们可以帮你联系工作!”
“不需要!”我的态度相当恶劣。
“你懂个屁!”主任科员被激怒了。
“你们好好谈话!”母亲在一旁插了一句。
“J大有提前批次的——航海技术,试一下总不妨吧!”我问道。
“上次报民航,这次又琢磨什么航海!你脑子整天想什么!”
“航海怎么了?语文课本里还有篇《汉堡港的变奏》呢!贝汉廷船长,牛着呢!”
“他好像是累死的吧?”主任科员看了我一眼。
“你觉悟怎么这样?”
“变奏了又能怎样?”
“不能咋样!我就好这个行了吧?”我被说急了。
“你爱好可真多!”
“我怎么活得就这么累?我就不能干点自己的事?”我觉得自己压抑太久了。
“自己几斤几两掂量掂量!”
“九斤三两!这是你们说的!”
他们经常念叨我出生时的重量,据说母亲生我花了三天三夜呢!
“抬杠儿是不?”
“那我没法说话了!”
“你给我老老实实报省经贸!”主任科员还是给我量身定制了省经贸大学。
“凭什么就不能自己做一回主?是我上大学的,又不是你们!”
“是你上大学的,学费可是我们掏的!”主任科员有些不屑地看了我一眼。
我一下了被顶了回来,恼羞成怒地喊道:“爱报啥报啥!”
唯一的一张志愿表是主任科员亲自帮我填的,他的字体工整严谨,饱含虔诚。提前批次空白着,他填的时候好像准备在空白处划上斜线,似乎又觉得不妥,转而在后面依次填上了省经贸大学等不同层次的大专院校,专业则是清一色的财会。
我有些不情愿地在志愿表下方签了字,字体轻浮潦草,主任科员瞪大眼睛嗔斥了我一句。
我瞄了一眼提前批次空白的两行,就像考试交卷前还有一道大题没做完,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报哪啊?”根号二问道。
“省经贸!你呢?”
这是我印象中163最后一次在教室集中了,同学们议论纷纷地讨论着填报的志愿。
“理工大啊!应用数学!你什么专业?”
“财会。”
“不错不错!以后好找工作!”
“理工大是重点啊!”
“一般一般!我要是有个竞赛的分都够报X大了!”根号二怏怏地说道。
“这陈年烂谷子你还提它干嘛?”
“复读了一年涨了两分,去年倒是刚刚好!”
我没有做声,我知道他说的是俞蓝。
“蟋蟀!”津巴布韦朝我走来,她看上去心情不错,她和刘高斯一样报考了省师大。
“你那钱晚几天给你啊!”我连忙说道。
“没跟你要钱!填好了?我看看!”
我把志愿表递给她。
“怎么都是财会啊!”
“我就好这口!你报的什么专业?”我笑着问道。
“地理啊!”
“地理?‘津巴布韦’那段都不用备课了!”
“去你的!通知书来了记得请我去录像厅啊!”
“哦!估计已经没几家了!”
“怎么了?”
“现在哪还流行这个啊!镭射厅都过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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